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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阳明集
△睡起偶成 四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不知日已过亭午,起向高楼撞晓钟。 起向高楼撞晓钟,尚多昏睡正懵懵。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 △立春 荒村乱后耕牛绝,城郭春来见土牛。家业苟存乡井恋,风尘先幸甲兵休。未能布德惭时令,聊复题诗写我忧。为报胡雏须远塞,暂时边将驻南州。 △游庐山开先寺 情晨入谷到斜曛,遍历青霞蹑紫云。阊阖远从双剑辟,银河真自九天分。驱驰此日原非暇,梦想当年亦自劝。断拟罢官来驻此,不教林鹤更移文。 △登小孤次陆良弼韵 看尽东南百二峰,小孤江上是真龙。攀龙我欲乘风去,高蹑层霄绝世踪。 △月下吟三首 露冷天情月更辉,可看游子倍沾衣。催人岁月心空在,满眼兵戈事渐非。方朔本无金马意,班超惟愿玉门归。白头应倚庭前树,怪我还期秋又违。 江天月色自情秋,不管人间底许愁。谩拟翠华旋北极,正怜白发倚南楼。狼烽绝塞寒初入,鹤怨空山夜未休。莫重三公轻一日,虚名真觉是浮沤。 依依窗月夜还来,渺渺乡愁坐未回。素位也知非自得,白头无奈是亲衰。当年竹下曾裘仲,何日花前更老莱?恳疏乞骸今几上,中宵翘首望三台。 △月夜二首 高台月色倍新晴,极浦浮沙远树平。客久欲迷乡国望,乱余愁听鼓鼙声。湖南水潦频移粟,碛北风烟且罢征。濡手未辞援溺苦,白头方切倚闾情。 举世困酣睡,而谁偶独醒?疾呼未能起,瞪目相怪惊。反谓醒者狂,群起环门争。洙泗辍金铎,濂洛传微声。谁鸣荼毒鼓,闻者皆昏冥。嗟尔欲奚为?奔走皆营营?何当闻此鼓,开尔天聪明! 图片:333e.cn_5668jpg.jpg △雪望四首 风雪楼台夜更寒,晓来霁色满山川。当歌莫放阳春调,几处人家未起烟。 初日湖上雪未融,野人村落闭重重。安居信是丰年兆,为语田夫莫情农。 霁景朝来更好看,河山千里思漫漫。茅檐日色犹堪曝,应是边关地更寒。 法象冥失巨织,连朝风雪费妆严。谁将尘世化珠玉?好兴贫家聚米盐。 △火秀宫次一峰韵三首 兹山堪遁迹,上应少微星。洞里乾坤别,壶中日月明。道心空自警,尘梦苦难醒。方峤由来此,虚无隔九溟。 △其二 情溪曲曲转层林,始信桃源路未深。晚树烟霏山阁静。古松雷雨石坛阴。丹炉遗火飞残药,仙乐浮空寄绝音。莫道山人才一到,千年陈迹此重寻。 △其三 落日下情江,怅望阁道晚。人言玉笥更奇绝,漳口停舟路非远。肩舆取径沿村落,心目先驰嫌足缓。山昏欲就云储眠,疏林月色与风泉。梦魂忽忽到真境,侵晓遁迹来洞天。洞天非人世,予亦非世人;当年曾此寄一迹,屈指忽复三千春。岩头坐石剥落尽,手种松柏枯龙鳞。三十六峰仅如旧,涧谷渐改溪流新。空中仙乐风吹断,化为鼓角惊风尘。风尘惨淡半天地,何当一扫还吾真?从行诸生骇吾说,问我恐是兹山神。君不见广成子,高卧崆峒长不死,到今一万八千年;阳明真人亦如此。 △归怀 行年忽五十,顿觉毛发改。四十九年非,童心独犹在。 世故渐改涉,遇坎稍无馁。每当快意事,退然思辱殆。 倾否作圣功,物睹岂不快?奈何桑梓怀,衰白倚门待! △啾啾吟 知者不惑仁不忧,君胡戚戚眉双愁? 信步行来皆坦道,凭天判下非人谋。 用之则行舍即休,此身浩荡浮虚舟。 丈夫落落掀天地,岂顾束缚如穷囚! 千金之珠弹鸟雀,掘土何烦用镯镂? 君不见东家老翁防虎患,虎夜入室衔其头? 西家儿童不识虎,报竿驱虎如驱牛。 痴人惩噎遂废食,愚者畏溺先自投。 人生达命自洒落,忧谗避毁徒啾啾! ○居越诗三十四首(正德辛巳年归越后作) △归兴二首 百战归来白发新,青山从此作闲人。峰攒尚忆冲蛮阵,云起犹疑见虏尘。岛屿微茫沧海暮,桃花烂漫武陵春。而今始信还丹诀,却笑当年识未真。 △其二 归去休来归去休,千貂不换一羊裘。青山待我长为主,白发从他自满头。种果移花新事业,茂林修竹旧风流。多情最爱沧州伴,日日相呼理钓舟。 △次谦之韵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话更分明。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流辩浊情。久奈世儒横臆说,竞搜物理外人情。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由来自浑成。 △再游浮峰次韵 廿载风尘始一回,登高心在力全衰。偶怀胜事乘春到,况有良朋自远来。还指松萝寻旧隐,拨开云石翦蒿莱。后期此别知何地?莫厌花前劝酒杯。 △夜宿浮峰次谦之韵 日日春山不厌寻,野情原自懒朝簪。几家茅屋山村静,夹岸桃花溪水深。石路草香随鹿去,洞门萝月听猿吟。禅堂坐久发情磬,却笑山僧亦有心。 △再游延寿寺次旧韵 历历溪山记旧踪,寺僧遥住翠微重。扁舟曾泛桃花入,歧路心多草树封。谷口鸟声兼伐木,石门烟火出深松。年来百好俱衰薄,独有幽探兴尚浓。 △碧霞池夜坐 一雨秋凉入夜新,池边孤月倍精神。潜鱼水底传心诀,栖鸟枝头说道真。莫谓天机非嗜欲,须知万物是吾身。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宿尘? △秋声 秋来万木发天声,点瑟回琴日夜情。绝调回随流水远,余音细入晚云轻。洗心真已空千古,倾耳谁能辩九成?徒使情风传律吕,人间瓦缶正雷鸣。 △林汝桓以二诗寄次韵为别 断云微日半晴阴,何处高梧有凤鸣?星汉浮槎先入梦,海天波浪不须惊。鲁郊已自非常典,番肉宁为脱冕行。试向沧浪歌一曲,未云不是《九韶》声。 尧舜人人学可齐,昔贤斯语岂无稽?君今一日真千里,我亦当年苦旧迷。万理由来吾具足,《六经》原只是阶梯。山中仅有闲风月,何日扁舟更越溪? △月夜二首(与诸生歌于天泉桥) 万里中秋月正晴,四山云霭忽然生。须臾浊雾随风散,依旧青天此月明。肯信良知原不昧,从他外物岂能撄!老夫今夜狂歌发,化作钧天满太情。 处处中秋此月明,不知何处亦群英?须怜绝学经千载,莫负男儿过一生!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铿然舍瑟春风里,点也虽狂得我情。 △秋夜 春园花木始菲菲,又是高秋落叶稀。天回楼台含气象,月明星斗避光辉。闲来心地如空水,静后天机见隐微。深院寂寥群动息,独怜鸟鹊绕枝飞。 △夜坐 独坐秋庭月色新,乾坤何处更闲人?高歌度与情风去,幽意自随流水春。千圣本无心外诀,《六经》须拂镜中尘。却怜扰扰周公梦,未及惺惺陋巷贫。 △心渔歌为钱翁希明别号题(钱翁,德洪父。三岁双瞽,好古博学,能诗文。) 有渔者歌曰:“渔不以目惟以心,心不在鱼渔更深。北溟之鲸殊小小,一举六鳌未足歆。”“敢问何如其为渔耶?”曰:“吾将以斯道为网,良知为纲,太和为饵,天地为舫,洁之无意,散之无方。是谓得无所得,而忘无可忘者矣。” △登香炉峰次萝石韵 曾从炉鼎蹑天风,下数天南百二峰。胜事纵为多病阻,幽怀还与故人同。旌旗影动星辰北,鼓角声回沧海东。世故茫茫浑未定,且乘溪月放归蓬。 △观从吾登炉峰绝顶戏赠 道人不奈登山癖,日暮犹思绝栈云。岩底独行窝虎穴,峰头情啸乱猿群。情溪月出时寻寺,归棹城隅夜款门。可笑中郎无好兴,独留松院坐黄昏。 △书扇赠从吾 君家只在海西隈,日日寒潮去复回。莫遣扁舟成久别,炉峰秋月望君来。 △嘉靖甲申冬二十一日再登秦望自弘治戊午登后二十七年矣将下适董萝石与二三子来复坐久之暮归同宿云门僧舍 初冬风日佳,杖策登崔嵬。自予羁宦迹,久与山谷违。屈指廿七载,今兹复一来。沿溪寻往路,历历皆所怀。跻险还屡息,兴在知吾衰。薄午际峰顶,旷望未能回;良朋亦偶至,归路相徘徊。夕阳飞鸟静,群壑风泉哀。悠悠观化意,点也可与偕。 △山中漫兴 情晨急雨度林扉,余滴烟梢尚湿衣。雨水霞明桃乱吐,沿溪风暖药初肥。物情到底能容懒,世事从前顿觉非。自拟春光还自领,好谁歌咏月中归。 △挽潘南山 圣学宫墙亦久荒,如公精力可升堂。若为千古经纶手,只作终年著述忙。末俗浇漓风益下,平生辛苦意难忘。西风一夜山阳笛,吹尽南冈落木霜。 △和董萝石菜花韵 油菜花开满地金,鹁鸠声里又春深。闾阎正苦饥民色,畎亩长怀老圃心。自有牡丹堪富贵,也从蜂蝶谩追寻。年年开落浑闲事,来赏何人共此襟? △天泉楼夜坐和萝石韵 莫厌西楼坐夜深,几人今夕此登临?白头未是形容老,赤子依然浑沌心。隔水鸣榔闻过棹,映窗残月见疏林。看君已得忘言意,不是当年只苦吟。 △咏良知四首示诸生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问君何事日憧憧?烦恼场中错用功。莫道圣门无口诀,良知两字是参同。 人人自有定盘针,万化根源总在心。却笑从前颠倒见,枝枝叶叶外头寻。 无声无臭独知时,此是乾坤万有基。抛却自家无尽藏,沿门持钵效贫儿。 △示诸生三首 尔身各各自天真,不用求人更问人。但致良知成德业,谩从故纸费精神。 乾坤是易原非画,心性何形得有尘?莫道先生学禅语,此言端的为君陈。 人人有路透长安,坦坦平平一直看。尽道圣贤须有秘,翻嫌易简却求难。 只从孝弟为尧舜,莫把辞章学柳韩。不信自家原具足,请君随事反身观。 长安有路极分明,何事幽人旷不行?遂使蓁茅成间塞,仅教麋鹿自纵横。 徒闻绝境劳悬想,指与迷途却浪惊。冒险甘投蛇虺窟,颠崖堕壑竟亡生。 http://d.zg-m.cn/儒藏/语录/王明阳集-82.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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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18-05-03 19:25
△送邵文实方伯致仕
君不见埘下鸡,引类呼群啄且啼?稻粱已足脂渐肥,毛羽脱落充庖厨。 又不见笼中鹤,敛翼垂头困牢落?笼开一旦入层云,万里翱翔从廖廓。 人生山水须认真,胡为利禄缠其身?高车驷马尽桎梏,云台麟阁皆埃尘。 鸱夷抱恨浮江水,何似乘舟逃海滨?舜水龙山予旧宅,让公且作烟霞伯。 拂衣便拟逐公回,为予先扫峰头石。 △纪梦(并序) 正德庚辰八月廿八夕,卧小阁, 忽梦晋忠臣郭景纯氏以诗示予,且极言王导之奸, 谓世之人徒知王敦之逆,而不知王导实阴主之。 其言甚长,不能尽录。觉而书其所示诗于壁,复为诗以纪其略。 嗟乎!今距景纯若干年矣,非有实恶深冤郁结而未暴,宁有数千载之下尚怀愤不平若是者耶! 秋夜卧小阁,梦游沧海滨。 海上神仙不可到,金银宫阙高嶙峋。 中有仙人芙蓉巾,顾我宛若平生亲;欣然就语下烟雾,自言姓名郭景纯。 携手历历诉衷曲,义愤感激难具陈。切齿尤深怨王导,深奸老猾长人。 当年王敦觊神器,导实阴主相缘夤。不然三问三不答,胡忍使敦杀伯仁? 寄书欲拔太真舌,不相为谋敢尔云!敦病已笃事已去,临哭嫁祸复卖敦。 事成同享帝王贵,事败乃为顾命臣。几微隐约亦可见,世史掩覆多失真。 袖出长篇再三读,觉来字字能书绅。开窗试抽《晋史》阅,中间事迹颇有因。 因思景纯有道者,世移事往千余春;若非精诚果有激,岂得到今犹愤嗔! 不成之语以筮戒,敦实气沮竟殒身。人生生死亦不易,谁能视死如轻尘? 烛微先几炳易道,多能余事非所论。取义成仁忠晋室,龙逄龚胜心可伦。 是非颠倒古多有,吁嗟景纯终见伸!御风骑气游八垠。彼敦之徒草木,粪土臭腐同沉沦! 我昔明《易》道,故知未来事。时人不我识,遂传耽一技。 一思王导徒,神器良久觊。诸谢岂不力?伯仁见其底。 所以敦者佣,罔顾天经与地义。不然百口未负托,何忍置之死! 我于斯时知有分,日中斩柴市。我死何足悲,我生良有以! 九天一人抚膺哭,晋室诸公亦可耻。举目山河徒叹非,携手登亭空洒泪。 王导真奸雄,千载人未议。 偶感君子谈中及,重与写真记。 固知仓卒不成文,自今当与频谑戏。 倘其为我一表扬,万世万世万万世。 右晋忠臣郭景纯自述诗,盖予梦中所得者,因表而出之。 △无题 岩头有石人,为我下嶙峋。 脚踏破履五十两,身披旧衲四十斤。任重致远香象力,餐霜坐雪金刚身。 夜寒双虎与温足,雨后秃龙来伴宿。手握顽砖镜未光,舌底流泉梅未熟。 夜来拾得遇寒山,翠竹黄花好共看。同来问我安心法,还解将心与汝安。 △游落星寺 女娲炼石补天漏,璇玑昼夜无停走。自从堕却玉衡星,至今七政迷前后。 浑仪昼夜徒揣摩,敬授人时亦何有?玉衡堕却此湖中,眼前谁是补天手! △游通天岩示邹陈二子 邹陈二子皆好游,一往通天十日留。候之来归久不至,我亦乘兴聊寻幽。 岩扉日出云气浮,二子发登岩头。谷转始闻人语响,苍壁杳杳长林秋。 嗒然坐我亦忘去,人生得休且复休。采芝共约阳明麓,白首无惭黄绮俦。 △青原山次黄山谷韵 咨观历州郡,驱驰倦风埃。名山特乘暇,林壑盘萦回。云石缘欹径,夏木深层隈。 仰穷岚霏际,始睹台殿开,衣传西竺旧,构遗唐宋材。风松溪溜急,湍响空山哀。 妙香隐玄洞,僧屋悬穹崖。扳依俨龙象,陟降临纬阶。飞泉泻灵窦,曲槛连云榱。 我来慨遗迹,胜事多湮埋。邈矣西方教,流传遍中垓。如何皇极化,反使吾人猜? 剥阳幸未绝,生意存枯荄。伤心眼底事,莫负生前杯。烟霞有本性,山水乞归骸。 崎岖羊肠坂,车轮几倾摧。萧散麋鹿伴,涧谷终追陪。恬愉返真澹,阒寂辞喧う。 至乐发天籁,丝竹谢淫哇。千古自同调,岂必时代偕!珍重二三子,兹游非偶来。 且从山叟宿,勿受役夫催。东峰上烟月,夜景方徘徊。 http://d.zg-m.cn/儒藏/语录/王明阳集-82.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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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18-05-03 19:40
△答人问良知二首
良知即是独知时,此知之外更无知。谁人不有良知在,知得良知却是谁? 知得良知却是谁?自家痛痒自家知。若将痛痒从人问,痛痒何须更问为? △答人问道 饥来吃饭倦来眠,只此修行玄更玄。说与世人浑不信,却从身外觅神仙。 △寄题玉芝庵(丙戌) 尘途骏马劳千里,月树鹪鹩足一枝。身既了时心亦了,不须多羡碧霞池。 △别诸生 绵绵圣学已千年,两字良知是口传。欲识浑沦无斧凿,须从规矩出方圆。 不离日用常行内,直造先天未画前。握手临歧更可语?殷勤莫愧别离筵! △后中秋望月歌 一年两度中秋节,两度中秋一样月。两度当筵望月人,几人犹在几人别? 此后望月几中秋?此会中人知在否?当筵莫惜殷勤望,我已衰年半白头。 △书扇示正宪 汝自冬春来,颇解学文义,吾心岂不喜? 顾此枝叶事,如树不植根,暂荣终必瘁。 植根可如何?愿汝且立志! △送萧子雍宪副之任 衰疾悟止足,闲居便静修。采芝深谷底,考南涧头。之子亦早见,枉帆经旧邱。幽寻意始结,公期已先道。星途触来暑,拯焚能自由。黄鹄一高举,刚风翼难收。怀兹恋邱陇,聊自谋。圣作正思治,吾衰亮何酬!所望登才俊,济济扬鸿休。隐者嘉肥遁,仕者当谁俦?宁无寥寂念?宜急疮痍瘳。舍藏应有时,行矣毋淹留! △中秋 去年中秋阴复晴,今年中秋阴复阴。百年好景不多遇,况乃白发相侵寻! 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团圆永无缺。山河大地拥情辉,赏心何必中秋节! △嘉靖丙戌十二月庚申始得子年已五十有五矣六月静齐二丈昔与先公同举于乡闻之而喜各以诗来贺蔼然世交之谊也次韵为谢二首 海鹤精神老益强,晚途诗价重圭璋。洗儿惠兆金钱贵,烂目光呈奎井祥。 何物敢云绳祖武,他年只好共爷长。偶逢灯事开汤饼,庭树春风转岁阳。 △其二 自分秋禾后吐芒,敢云琢玉晚圭璋。漫凭先德余家庆,岂是生申降岳祥。 携抱且堪娱老况,长成或可望书香。不辞岁岁临汤饼,还见吾家第几郎? ○两广诗二十一首(嘉靖丁亥起,平思田之乱) △秋日饮月岩新构别王侍御 湖山久系念,块处限形迹。遥望一水间,十年靡由即。军旅起衰废,驱驰岂遑息!前旌道回冈,取捷上畸侧。新构郁层椒,石门转深寂。是时霜始降,风凄群卉拆。壑静响江声,窗虚函海色。夕阴下西岑,凉月穿东壁。观风此余情,抚景见高臆。匪从群公饯,何因得良觌?南徼方如毁,救焚敢辞亟!来归幸有期,终遂幽寻癖。 △复过钓台 忆昔过钓台,驱驰正军旅。十年今始来,复以兵戈起。空山烟雾深,往迹如梦里。微雨林径滑,肺病双足胝。仰瞻台上云,俯濯台下水。人生何碌碌?高尚当如此。疮痍念同胞,至人匪为己。过门不遑人,忧劳岂得已!滔滔良自伤,果哉末难矣! 右正德己卯献俘行在,过钓台而弗及登。今兹复来,又以兵革之役,兼肺病足疮,徒顾瞻怅望而已。书此付桐庐尹沉元材刻置亭壁,聊以纪经行岁月云耳。嘉靖丁亥九月廿二四人。 △方思道送西峰 西峰隐真境,微境临通衢。行役空屡屡,过眼被尘迷。青林外延望,中何由窥?方子岩廊器,兼已云霞姿;每逢泉石处,必刻棠陵诗。兹山秀常玉,之子囊中锥。群峰灏秋气,乔木含凉吹。此行非佳饯,谁为发幽奇?奈何眷情赏,局促牵至期。悠悠伤绝学,之子亦如斯;为君指周道,直往勿复疑! △西安雨中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并示书院诸生 几度西安道,江声暮雨时。机关鸥鸟破,踪迹水云疑。仗钺非吾事,传经愧尔师。天真石泉秀,新有鹿门期。 △德洪汝中方卜书院盛称天真之奇并寄及之 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石门深竹径,苍峡泻云泉。泮壁环胥海,龟畴见宋田。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 △寄石潭二绝 仆兹行无所乐,乐与二公一会耳。得见闲齐,固已如见石潭矣。留不尽之兴于后期,岂谓乐不可极耶?闻尊恙已平复,必于不出见客,无乃太以界限自拘乎?奉次二绝,用发一笑,且以致不及请教之憾。 见说新居止隔山,肩舆晓出暮堪还。知公久已藩篱撤,何事深林尚闭关? 乘兴相寻涉万山,扁舟亦复及门还。莫将身病为心病,可是无关却有关。 △长生 长生徒有慕,苦乏大药资。名山遍探历,悠悠鬓生丝。微躯一系念,去道日远而。中岁忽有觉,九还乃在兹。非炉亦非鼎,何坎复何离;本无终始究,宁有死生期?彼哉游方士,诡辞反增疑;纷然诸老翁,自传困多歧。乾坤由我在,安用他求为?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 △南浦道中 南浦重来梦里行,当年锋镝尚心惊。旌旗不动山河影,鼓角犹传草木声。已喜闾阎多复业,独怜饥馑未宽征。迂疏何有甘棠惠,惭愧香灯父老迎! △重登黄土脑 一上高原感慨重,千山落木正无穷。前途且与停西日,此地曾经拜北风。剑气晚横秋色净,兵声寒带暮江雄。水南多少流亡屋,尚诉征求杼轴空。 △过新溪驿 犹记当年筑此城,广瑶湖寇正纵横。人今乐业皆安堵,我手疲劳甚,且放归农莫送迎。 △梦中绝句 此予十五岁时梦中所作。今拜伏波祠下,宛如梦中。兹行殆有不偶然者,因识其事于此。 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去埋铜柱雷A9折,六字题诗尚不磨。 △谒伏波庙二首 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徂征敢倚风云阵,所过须同时雨师。尚喜远人知向望,却惭无术救疮痍。从来胜算归廊庙,耻说兵戈定四夷。 楼船金鼓宿乌蛮,鱼丽群舟夜上滩。月绕旌旗千嶂静,风传铃柝九溪寒。荒夷未必先声服,神武由来不杀难。想见虞廷新气象,两阶干羽五云端。 △破断藤峡 绕看干羽格苗夷,忽见风雷起战旗。六月徂征非得已,一方流毒已多时。迁宾玉石分须早,聊庆云霓怨莫迟。嗟尔有司惩既往,好将恩信抚遗黎。 △平八寨 见说韩公破此蛮,貔貅十万骑连山;而今止用三千卒,遂尔收功一月间。岂是人谋能妙算?偶逢天助及师还。穷搜极讨非长计,须有恩威化梗顽。 △南宁二首 一驻南宁五月余,始因送远过僧庐。浮屠绝壁经残燹,井灶沿村见废墟。抚恤尚惭凋弊后,游观正及省耕初。近闻襁负归瑶、僮,莫陋夷方不可居。 劳矣田人莫远迎,疮痍未定犬犹惊。燹余破屋须先缉,雨后荒畲莫废耕。归喜逃亡来负襁,贫怜繻绔缀旗旌。圣朝恩泽宽如海,甑鲋盆鱼纵尔生。 △往岁破桶冈宗舜祖世麟老宣慰实来督兵今兹思田之役乃随父致仕宣慰明辅来从事目击其父子孙三世皆以忠孝相承相尚也诗以嘉之 宣慰彭明辅,忠勤晚益敦。归师当五月,冒暑净蛮氛。九霄虽已老,报国意犹勤。五月冲炎暑,回军立战勋。 爱尔彭宗舜,少年多战功;从亲心已孝,报国意尤忠。 △题甘泉居 我闻甘泉居,近连菊坡麓。十年劳梦思,今来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渴饮甘泉泉,饥餐菊坡菊。行看罗浮去,此心聊复足。 △书泉翁壁 我祖死国事,肇在增城。荒祠幸新复,来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寻。苍苍兼葭色,宛隔环瀛深。入门散图史,想见抱膝吟。贤郎敬父执,童仆意相亲。病躯不遑宿,留诗慰殷勤。落落千百载,人生几知音?道通著形迹,期无负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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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18-05-03 19:53
●卷十九外集一
◎赋骚诗 ○赋骚七首 △太白楼赋(丙辰) 岁丙辰之孟冬兮,泛扁舟余南征。凌济川之惊涛兮,览层构乎任城。 曰太白之故居兮,俨高风之犹在。蔡侯导余以从陟兮,将放观乎四海。 木萧萧而乱下兮,江浩浩而无穷;鲸敖敖而涌海兮,鹏翼翼而承风; 月生辉于采石兮,日留景于岳峰;蔽长烟乎天姥兮,渺匡庐之云松。 慨昔人之安在兮,吾将上下求索而不可。蹇余虽非白之俦兮,遇季真之知我。 羌后人之视今兮,又乌知其不果?吁嗟太白公奚为其居此兮?余奚为其复来? 倚穹霄以流盼兮,固千载之一哀! 昔夏桀之颠覆兮,尹退乎莘之野;成汤之立贤兮,乃登庸而伐夏。 谓鼎俎其要说兮,维党人之挤诟。曾圣哲之匡时兮,夫焉前枉而直后! 当天宝之末代兮,淫好色以信谗。恶来妹喜其猖獗兮,众皆狐媚以贪婪。 判独毅而不顾兮,爰命夫以仆妾之役。宁直死以<咸页>含兮,夫焉患得而局促。 开元之绍基兮,亦遑遑其求理。生逢时以就列兮,固云台麟阁而容与。 夫何漂泊于天之涯兮?登斯楼乎延伫。信流俗之嫉妒兮,自前世而固然 。怀夫子之故都兮,沛余涕之。庙堂之偃蹇兮,或非情之所好。 唯不合于斯世兮,恣沈酣而远眺。 进吾不遇于武丁兮,退吾将颜氏之箪瓢。奚曲蘖其昏迷兮,亦夫子之所逃。 管仲之辅纠兮,孔圣与其改行。佐而失节兮,始以见道之未明。 睹夜郎之有作兮,横逸气以徘徊;亦初心之无他兮,故虽悔而弗摧。 吁嗟其谁无过兮,抗直气之为难。轻万乘于褐夫兮,固孟轲之所叹。 旷绝代而相感兮,望天宇之漫漫。去夫子其千祀兮,世益隘以周容。 媒妇妾以驰骛兮,又从而为之吮痈。贤者化而改度兮,竞规曲以为同。 卒曰:峄山青兮河流泻,风飕飕兮澹平野。 凭高楼兮不见,舟楫纷兮楼之下,舟之人兮俨服,亦庶几夫之踪者! △九华山赋(壬戌) 循长江而南下,指青阳以幽讨。启鸿之神秀,发九华天巧。 非效灵于坤轴,孰构奇于玄造!涉五溪而径入,宿无相之窈窕。 访王生于邃谷,掏金沙之情潦。凌风雨乎半霄,登望江而远眺。 步千仞之苍壁,俯龙池于深。吊谪仙之遗迹,跻化城之缥缈。 钦钵盂之朝露,见莲花之孤标。扣云门而望天柱,列仙舞于晴昊。 俨双椒之辟门,真人驾阳云而独乔。翠盖平临乎石照,绮霞掩映乎天姥。 二神升于翠微,九子邻于积稻。炎高起于玉甑,烂石碑之文藻。 回澄秋于枕月,建少微之星。覆瓯承滴翠之余沥,展旗立云外之旌纛。 下安禅而步逍遥,览双泉于松杪。逾西洪而憩黄石,悬百丈之灏灏。 濑流觞而萦纡,遗石船于涧道;呼白鹤于云峰,钓嘉鱼于龙沼;倚透碧之危兀,谢尘环之粉扰。 攀齐之才削,鉴琉璃之浩氵羔。沿东阳而西历,食九节之蒲草。樵人导余以冥探,排碧云之瑶岛。 群峦翳其缪蔼,失阴阳之昏晓。垂七布之沈沈,灵龟隐而复佻。履高僧而さ招贤,开白日之杲杲。 试明茗于春阳,汲垂云之渊湫;凌绣壁而据石屋,何文殊螺髻之蟠纠? 梯拱辰而盼,隳遗光于拾宝。缁裳迓于黄匏,休圆寂之幽俏。 鸟呼春于丛篁,和云韶之ёё,唤起促余之晨兴,落星河于檐;护山嘎其惊飞,怪游人之太早。 揽卉木之如濯,被晨辉而争姣。静声之剥啄,幽人剧参蕨于冥杳。碧鸡哕于青林,鹇翻云而失皓。 隐捣药以校萝,挟提壶饼焦而翔绕。凤凰承孟冠以相遗,饮沆瀣之仙票;羞竹实以嬉翱,集梧枝之袅袅。 岚欲雨而霏霏,鸣湿湿于姜葆;躐三游而转青,峭拂天香于茫渺。席泓潭以濯缨,浮桃泻而扬缟。 淙澌澌而落荫,饮猿猱之捷狡。睨斧柯而升大还,望会仙于云表。 悯子京之故宅,款知微之碧桃。倏金光之闪映,睫累景于穹坳。 弄玄珠于赤水,舞千尺之潜蛟。并花塘而峻极,散香林之回飙。 抚浮屠之突兀,泛五钗之翠涛。 袭珍芳于绝,袅金步之摇摇。莎罗踯躅芬敷而灿耀,幢玉女之妖娇。 搴龙须于灵宝,堕钵囊之飘摇。开仙掌于嵌,散青馨之迢迢。 披白云而甚崇寿,见参错之僧寮。日既夕而山冥,挂星辰于窿敖。 宿南台之明月,虎夜啸而罢嗥。鹿麋群游于左右,若将侣幽人之岑寥。 <辶向>高寒其无寐,闻冰壑之洞箫。 http://d.zg-m.cn/儒藏/语录/王明阳集-19.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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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发布于:2018-05-03 20:00
○与希颜台仲明德尚谦原静(丁丑)
闻诸友皆登第,喜不自胜。非为诸友今日喜,为野夫异日山中得良伴喜也。入仕之始,意况未免摇动。如絮在风中,若非黏泥贴网,恐自张主未得。不知诸友却如何?想平时工夫,亦须有得力处耳。野夫失脚落渡船,未知何时得到彼岸。且南赣事极多掣肘,缘地连四省,各有抚镇,乃今亦不过因仍度日,自古未有事权不一而能有成者。告病之兴虽动,恐成虚文,未敢轻举,欲俟地方稍靖。今又得诸友在,吾终有望矣。曰仁春来颇病,闻之极忧念。昨书来,欲与二三友去田上,因寄一诗。今录去,聊同此怀也。 ○与杨仕德薛尚谦(丁丑) 即日已抵龙南,明日入巢,四路兵皆已如期并进,贼有必破之势。某向在横水,尝寄书仕德云:“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区区剪除鼠窃,何足为异?若诸贤扫荡心腹之寇,以收廓情平定之功,此诚大丈夫不世之伟绩。数日来谅已得必胜之策,捷奏有期矣。何喜如之! 日孚美质,诚可与共学,此时计已发舟。倘未行,出此同致意。廨中事以累尚谦,想不厌烦琐。小儿正宪,犹望时赐督责。 ○寄闻人邦英邦正(戊寅) 昆季敏而好学,吾家两弟得以朝夕亲资磨励,闻之甚喜。得书备见向往之诚,尤极浣慰。家贫亲老,岂可不求禄仕?求禄仕而不工举业,却是不尽人事而徒责天命,无是理矣。但能立志坚定,随事尽道,不以得失动念,则虽勉习举业,亦自无妨圣贤之学。若是原无求为圣贤之志,虽不业举,日谈道德,亦只成就得务外好高之病而已。此昔人所以有“不患妨功,惟患夺志”之说也。夫谓之夺志,则已有志可夺;倘若未有可夺之志,却又不可以不深思疑省而早图之。每念贤弟资质之美,未尝不切拳拳。夫美质难得而易坏,至道难闻而易失,盛年难遇而易过,习俗难革而易流。昆玉勉之! ○二(戊寅) 得书,见昆季用志之不凡,此固区区所深望者,何幸何幸!世俗之见,岂足与论?君子惟求其是而已。“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然谓举业与圣人之学相戾者,非也。程子云:“心苟不忘,则虽应接俗事,莫非实学,无非道也。”而况于举业乎?谓举业与圣人之学不相度者,亦非也,程子云:“心苟忘之,则虽终身由之,只是俗事。”而况于举业乎?忘与不忘之间不能以发,要在深思默识所指谓不忘者果何事耶,知此则知学矣。贤弟精之熟之,不使有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可也。 ○三(庚辰) 书来,意思甚恳切,足慰远怀。持此不解,即吾立志之说矣。“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立志者,其本也。有有志而无成者矣,未有无志而能有成者也。贤弟勉之!色养之暇,怡怡切切,可想而知,交修罔怠,庶吾望之不孤矣。地方稍平,退休有日;预想山间讲习之乐,不觉先已欣然。 ○寄薛尚谦(戊寅) 沿途意思如何?得无亦有走作否?数年切磋,只得立志辩义利。若于此未有得力处,却是平日所讲尽成虚语,平日所见皆非实得,不可以不猛省也!经一蹶者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但已落第二义。须从第一义上着力,一真一切真。若这些子既是,更无讨不是处矣。 此间朋友聚集渐众,比旧颇觉兴起。尚谦既去,仕德又往,欧阳崇一病归,独惟乾留此,精神亦不足。诸友中未有倚靠得者,苦于接济乏人耳。 乞休本至今未回,未免坐待。尚谦更静养几月,若进步欠力,更来火坑中乘凉如何? ○二 得书,知日孚停舟郁孤,迟迟未发,此诚出于意望之外。日孚好学如此,豪杰之士必有闻风而起者矣。何喜如之!何喜如之! 昨见太和报效人,知欧、王二生者至,不识曾与一言否?欧生有一书,可谓有志。中间述子晦语颇失真,恐亦子晦一时言之未莹尔。大抵工夫须实落做去,始能有见,料想臆度,未有不自误误人者矣。 此间贼巢乃与广东山后诸贼相连,余党往往有从遁者,若非斩绝根株,意恐日后必相聊而起,重为两省之患。故须更迟迟旬日,与之剪除。兵难遥度,不可预料,大抵如此。 小儿劳诸公勤开诲,多感多感!昔人谓教小儿有四益,验诸友往返,念之极切悬悬。今后但有至者,须诸君为我尽意吐露,纵彼不久留,亦无负其来可也。 ○三 日来因兵事纷扰,贱躯怯弱,以此益见得工夫有得力处。只是从前大段未曾实落用力,虚度虚说过了。自今当与诸君努力鞭策,誓死进步,庶亦收之桑榆耳。 日孚停馆郁孤,恐风气太高,数日之留则可,倘更稍久,终恐早晚寒暖欠适。区区初拟日下即回,因从前征剿,撤兵太速,致遗今日之患。故且示以久屯之形,正恐后之罪今,亦犹今,之罪昔耳。但从征官属已萌归心,更相倡和,已有不必久屯之说。天下事不能尽如人意。大抵皆坐此辈,可叹可叹! 闻仕德失调,意思何如?大抵心病愈则身病亦自易去。纵血气衰弱,未便即除,亦自不能为心患也。 小儿劳开教,驽骀之质,无复望其千里,但得帖然于皂枥之间,斯已矣。门户勤早晚,得无亦厌琐屑否?不一。 ○寄诸弟(戊寅) 屡得弟辈书,皆有悔悟奋发之意,喜慰无尽!但不知弟辈果出于诚心乎?亦谩为之说云尔。 本心之明,皎如白日,无有有过而不自知者,但患不能改耳。一念改过,当时即得本心。人孰无过?改之为贵。蘧伯玉,大贤也,惟曰“欲寡其过而未能”。成汤、孔子,大圣也,亦惟曰“改过不吝,可以无大过”而已。有皆曰人非尧舜,安能无过?此亦相沿之说,未足以知尧舜之心。若尧舜之心而自以为无过,即非所以为圣人矣。其相授受之言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彼其自以为人心之惟危也,则其心亦与人同耳。危即过也,惟其兢兢业业,尝加“精一”之功,是以能“允执厥中”而免于过。古之圣贤时时自见己过而改之,是以能无过,非其心与果与人异也。“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者,时时自见己过之功。吾近来实见此学有用力处,但为平日习染深痼,克治欠勇,故切切预为弟辈言之。毋使亦如吾之习染即深,而后克治之难也。 人方少时,精神意气既足鼓舞,而身家之累尚未切心,故用力颇易。迨其渐长,世累日深,而精神意气亦日渐以减,然能汲汲奋志于学,则犹尚可有为。至于四十五十,即如下山之日,渐以微灭,不复可挽矣。故孔子云:“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又曰“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吾亦近来实见此病,故亦切切预为弟辈言之。宜及时勉力,毋使过时而徒悔也。 ○与安之(己卯) 闻安之肯向学,不胜欣愿!得奋励如此,庶不负彼此相爱之情也。留都时偶因饶舌,遂致多口,攻之者环四面。取朱子晚年悔悟之说,集为定论,聊藉以解纷耳。门人辈近刻之雩都,初闻甚不喜;然士夫见之,乃往往遂有开发者,无意中得此一助,亦颇省颊舌之劳。近年篁墩诸公尝有《道一》等编,见者先怀党同伐异之念,故卒不能有人,反激而怒。今但取朱子所自言者表章之,不加一辞,虽有偏心,将无所施其怒矣。尊意以为何如耶?聊往数册,有志向者一出指示之。所须文字,非不欲承命;荒疏既久,无下笔处耳。贫汉作事大难,富人岂知之! ○答甘泉(己卯) 旬日前,杨仕德人来,领手教及《答子莘书》,具悉造诣用功之详。喜跃何可言!盖自是而吾党之学归一矣。此某之幸!后学之幸也! 来简勤勤训责仆以久无请益,此吾兄爱仆之厚,仆之罪也。此心同,此理同,苟知用力于此,虽百虑殊途,同归一致。不然,虽字字而证,句句而求,其始也毫厘,其末也千里。老兄造诣之深,涵养之久,仆何敢望?至共向往直前,以求必得乎此之志,则有不约而契、不求而合者。其间所见,时或不能无小异,然吾兄既不屑屑于仆,而仆亦不以汲级于兄者。正以志向既同,如两人同适京都,虽所由之途间有迂直,知其异日之归终同耳。向在龙江舟次,亦尝进其《大学》旧本及格物诸说,兄时未以为然,而仆亦遂置不复强聒者,知兄之不久自当释然于此也。乃今果获所愿,喜跃何可言!昆仑之源,有时而伏流,终必达于海也。仆窭人也,虽获夜光之璧,人将不信,必且以谓其为妄为伪。金璧入于猗顿之室,自此至宝得以昭明天下,仅亦免于遗璧之罪矣。虽然,是喻犹二也。夜光之璧,外求而得也;此则于吾所固有,无待于外也,偶遗忘之耳;未尝遗忘也,偶蒙翳之耳。 叔贤所进超卓,海内诸友实罕其俦。同处西樵,又资丽泽,所造可量乎!仆年未半百,而衰疾已如六七十翁,日夜思归阳明,为夕死之图,疏三上而未遂。欲弃印长往,以从大夫之后,恐形迹大骇;必俟允报,则须冬尽春初乃可遂也。一一世事,如狂风骤雨中落叶,倏忽之间,宁复可定所耶!两承楚人之诲,此非骨肉,念不及此,感刻!祖母益耄,思一见,老父亦书来促归,于是情思愈恶。所幸吾兄道明德立,宗盟有人,用此可以自慰。其诸所欲请,仕德能有述。有所未当,便间不惜指示。 ○二(庚辰) 得正月书,知大事已毕,当亦稍慰纯孝之思矣。近承避地发履冢下,进德修业,善类幸甚。传闻贵邑盗势方张,果尔,则远去家室,独留旷寂之野,恐亦未可长也。某告病未遂,今且蹙告归省,去住亦未可必。悠悠尘世,毕竟作何税驾?当亦时时念及,幸以教之!叔贤志节远出流俗。渭先虽未久处,一见知为忠信之士。乃闻不时一相见,何耶?英贤之生,何幸同时共地,又可虚度光阴,容易失却此大机会,是使后人而复惜后人也!二君曾各寄一书,托宋以道转致,相见幸问之。 ○答方叔贤(己卯) 近得手教及与甘泉往复两书,快读一过,洒然如热者之濯情风,何子之见超卓而速也!真可谓一日千里矣。《大学》旧本之复,功尤不小,幸甚幸甚!其论象山处,举孟子“放心”数条,而甘泉以为未足,复举“东西南北海有圣人出,此心此理同”,及“宇宙内事皆己分内事”数语。甘泉所举,诚得其大,然吾独爱西樵子之近而切也。见其大者,则其功不得不近而切,然非实加切近之功,则所谓大者,亦虚见而已耳。自孟子道性善,心性之原,世儒往往能言,然其学卒人于支离外索而不自觉者,正以其功之未切耳。此吾所以独有喜于西樵之言,固今时封证之药也。古人之学,切实为己,不徒事于讲说。书札往来,终不若面语之能尽,且易使人溺情于文辞,崇浮气而长胜心。求其说之无病,而不知其心病之已多矣。此近世之通患,贤知者不免焉,不可以不察也。 杨仕德去,草草复此,诸所欲言,仕德能悉。 ○与陈国英(庚辰) 别久矣。虽彼此音问阔疏,而消息动静时时及闻。国英天资笃厚,加以静养日久,其所造当必大异于畴昔,惜无因一面叩之耳。凡人之学,不日进者必日退。譬诸草木,生意日滋,则日益畅茂;苟生意日息,则亦日就衰落矣。国英之于此学,且十余年矣,其日益畅茂者乎?其日就衰落者乎?君子之学,非有同志之友日相规切,则亦易以悠悠度日,而无有乎激励警发之益。山中友朋,亦有以此学日相讲求者乎?孔子云:“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是吾忧也。”而况于吾侪乎哉? ○复唐虞佐(庚辰) 承示诗二韵五章,语益工,兴寄益无尽,深叹多才,但不欲以是为有道者称颂耳。“撤讲慎择”之喻,爱我良多,深知感作。但区区之心,亦自有不容已者。圣贤之道,坦若大路,夫妇之愚,可以与知。而后之论者,忽近求远,舍易图难,遂使老师宿儒皆不敢轻议。故在今时,非独其庸下者自分以为不可为,虽高者特达,皆以此学为长物,视之为虚谈赘说,亦许时矣。当此之时,苟有一念相寻于此,真所谓“空谷足音,见似人者喜矣”。况其章缝而来者,宁不忻忻然以接之乎?然要其间,亦岂天滥竽假道之弊!但在我不可以此意逆之,亦将于此以求其真者耳。正如淘金于沙,非不知沙之汰而去者且十九,然亦未能即舍沙而别以淘金为也。孔子云:“与其进也,不与其退也,唯何甚。”孟子云:“君子之设科也,来者不拒,往者不追。”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盖“不愤不启”者,君子施教之方;“有教无类”,则其本心焉耳。多病之躯,重为知己忧,卷卷惠喻及此,感爱何有穷已。然区区之心,亦不敢不为知已一倾倒也。行且会面,悉所未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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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18-05-03 20:01
●卷五文录二
◎书二(始正德辛巳至嘉靖乙酉) ○与邹谦之(辛巳) 别后德闻日至,虽不相面,嘉慰殊深。近来此意见得益亲切,国裳亦已笃信,得谦之更一来,愈当沛然矣。适吴守欲以府志奉渎,同事者于中、国裳、汝信、惟浚、遂令开馆于白鹿。醉翁之意盖有在,不专以此烦劳也。区区归遁有日,圣天子新政英明,如谦之亦宜束装北上,此会宜急图之,不当徐徐而来也。蔡希渊近已主白鹿,诸同志须仆已到山,却来相讲,尤妙。此时却匆匆不能尽意也,幸以语之! ○二(乙酉) 乡人自广德来,时常得闻动履,兼悉政教之善,殊慰倾想。远使吊赙,尤感忧念之深。所喻:“猝临盘错,盖非独以别利器,正以精吾格致之功耳”,又能以怠荒自惧,其进可知矣。近时四方来游之士颇众,其间虽甚鲁钝,但以良知之说略加点掇,无不即有开悟,以是益信得此二字真吾圣门正法眼藏。谦之近来所见,不审又如何矣?南元善益信此学,日觉有进,其见诸施设,亦大非其旧。便间更相将掖之,固朋友切磋之心也。方治葬事,使还,草草疏谢不尽。 ○与夏敦夫(辛巳) 不相见者几时,每念吾兄忠信笃厚之资,学得其要,断能一日千里。惜无因亟会,亲睹其所谓历块过都者以为快耳。 昔夫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对学,乃不有要乎!彼释氏之外人伦,遗物理,而堕于空寂者,固不得谓之明其心矣;若世儒之外务讲求考索,而不知本诸其心者,其亦可以谓穷理乎?此区区之心,深欲就正于有道者。因便辄及之,幸有以教我也。 区区两年来血气亦渐衰,无复用世之志。近始奉敕北上,将遂便道归省老亲,为终养之图矣。冗次不尽所怀。 ○与朱守忠(辛巳) 乍别忽旬余。沿途人事扰扰,每得稍暇,或遇景感触,辄复兴怀。赍诏官来,承手札,知警省不懈,幸甚幸甚!此意不忘,即是时时相见,虽别非别矣。道之不明,皆由吾辈明之于口而不明之于身,是以徒腾颊舌,未能不言而信。要在立诚而已。向日谦虚之说,其病端亦起于不诚。使能如好好色,如恶恶臭,亦安有不谦不虚时邪?虞佐相爱之情甚厚,别后益见其真切,所恨爱莫为助。但愿渠实落做个圣贤,以此为报而已。相见时以此意规之。谦之当已不可留,国裳亦时时相见否?学问之益,莫大于朋友切磋,聚会不厌频数也。明日当发玉山,到家渐可计日,但与守忠相去益远,临纸怅然! ○与席元山(辛巳) 向承教札及《鸣冤录》,读之见别后学力所到,卓然斯道之任,庶几乎天下非之而不顾,非独与世之附和雷同从人非笑者相去万万而已。喜幸何极!中间乃有须面论者,但恨无因一会。近闻内台之擢,决知必从铅山取道,而仆亦有归省之便,庶得停舟途次,为信宿之谈,使人候于分水,乃未有前驱之报。驻信城者五日,怅怏而去。天之不假缘也,可如何哉! 大抵此学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尝诚诸其心身。譬之谈饮说食,何由得见醉饱之实乎?仆自近年来始实见得此学,真有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朋友之中,亦渐有三数辈笃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顾瞻不定者,多以旧说沈痼,且有得失毁誉之虞,未能专心致志以听,亦坐相处不久,或交臂而别,无从与之细说耳。象山之学简易直截,孟子之后一人。其学问思辩、致知格物之说,虽亦未免沿袭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断非余子所及也。执事素能深信其学,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务煅炼足色,勿使有纤毫之杂,然后可无亏损变动。盖是非之悬绝,所争毫厘耳。 用熙近闻已赴京,知公故旧之情极厚,倘犹未出,亦劝之学问而已。存心养性之外,无别学也。相见时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答甘泉(辛巳) 世杰来,承示《学庸测》,喜幸喜幸!中间极有发明处,但于鄙见尚大同小异耳。“随处体认天理”是真实不诳语,鄙说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发端处,却似有毫厘未协,然亦终当殊途同归也。修齐治平,总是格物,但欲如此节节分疏,亦觉说话太多。且语意务为简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读者愈难寻求,此中不无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浅易其词,略指路径,使人自思得之,更觉意味深长也。高明以为何如?致知之说,鄙见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间示知之。此是圣学传心之要,于此既明,其余皆洞然矣。意到恳切处,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僭妄也! 叔贤《大学》、《洪范》之说,其用力已深,一时恐难转移,此须面论,始有可辩正耳,会间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过此,传示高文,其人习于神仙之说,谓之志于圣贤之学,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尽。 ○答伦彦式(辛巳) 往岁仙舟过赣,承不自满足,执礼谦而下问恳,古所谓敏而好学,于吾彦式见之。别后连冗,不及以时奉问,极切驰想!近令弟过省,复承惠教,志道之笃,趋向之正,勤卷有加,浅薄何以当此?悚息悚息! 谕及“学无静根,感物易动,处事多悔”,即是三言,尤是近时用工之实。仆罔所知识,何足以辱贤者之问!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学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惧其易动,感物而惧其易动,是故处事而多悔也。心,无动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体也;其动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学,无间于动静。其静也,常觉而未尝无也,故常应;其动也,常定而未尝有也,故常寂;常应常寂,动静皆有事焉,是之谓集义。集义故能无悔,所谓动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体也,而复求静根焉,是挠其体也;动,其用也,而惧其易动焉,是废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动也,恶动之心非静也,是之谓动亦动,静亦动,将迎起伏,相寻于无穷矣。故循理之谓静,从欲之谓动。欲也者,非必声色货利外诱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虽酬酢万变,皆静也。濂溪所谓“主静”,无欲之谓也,是谓集义者也。从欲焉,虽心齐坐忘,亦动也。告子之强制正助之谓也,是外义者也。虽然,仆盖从事于此而未之能焉,聊为贤者陈其所见云尔。以为何如?便间示知之。 ○与唐虞佐侍御(辛巳) 相与两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真,此皆彼此所心喻,不以言谢者。别后又承雄文追送,称许过情,末又重以传说之事,所拟益非其伦,感作何既!虽然,故人之赐也,敢不拜受!果如是,非独进以有为,将退而隐于岩穴之下,要亦不失其为贤也已,敢不拜赐!昔人有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今投我以琼瑶矣,我又何以报之?报之以其所赐,可乎? 说之言曰:“学于古训乃有获。”夫谓学于古训者,非谓其通于文辞,讲说于口耳之间,义袭而取诸其外也。获也者,得之于心之谓,非外铄也。必如古训,而学其所学焉,诚诸其身,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乃为有得也。夫谓逊志务时敏者,非谓其饰情卑礼于其外,汲汲于事功声誉之间也。其逊志也,如地之下而无所不承也,如海之虚而无所不纳也;其时敏也,一于天德,戒惧于不睹不闻,如太和之运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溥博渊泉而时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悦,施及蛮貊,而道德流于无穷,斯固说之所以为说也。以是为报,虞佐其能以却我乎?孟氏云:“责难之谓恭”。吾其敢以后世文章之士期虞佐乎?颜氏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说自期乎?人还,灯下草草为谢。相去益远,临楮怏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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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布于:2018-05-03 20:02
○答方叔贤(辛巳)
承示《大学原》,知用心于此深密矣。道一而已,论其大本大原,则《六经》、《四书》无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范》之于《大学》而已。此意亦仆平日于朋友中所常言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实之疏密,枝叶之高下,亦欲尽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今吾兄方自喜以为独见新得,锐意主张是说,虽素蒙信爱如鄙人者,一时论说当亦未能遽人。且愿吾兄以所见者实体诸身,必将有疑;果无疑,必将有得;果无得,又必有见;然后鄙说可得而进也,学之不明几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与切磋讲求,颇有端绪。而吾兄忽复牵滞文义若此,吾又将谁望乎?君子论学,固惟是之从,非以必同为贵。至于入门下手处,则有不容于不辩者,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谬矣。致知格物,甘泉之说与仆尚微有异,然不害其为大同。若吾兄之说,似又与甘泉异矣。相去远,恐辞不足以达意,故言语直冒,不复有所逊让。近与甘泉书,亦道此,当不以为罪也。 ○二(癸未) 此学蓁芜,今幸吾侪复知讲求于此,固宜急急遑遑,并心同志,务求其实,以身明道学。虽所人之途稍异,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谬劣,已无足论。若叔贤之于甘泉,亦乃牵制于文义,纷争于辩说,益重世人之惑,以启呶呶者之口,斯诚不能无憾焉!忧病中不能数奉问,偶有所闻,因谦之去,辄附此。言无伦次。渭先相见,望并出此。 ○与杨仕鸣(辛巳) 差人来,知令兄已于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无由一哭,伤哉!所委志铭,既病且冗,须朋友中相知深者一为之,始能有发耳。 喻及“日用讲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扩充以尽其本体,不可迁就气习以趋时好。”幸甚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诚身。果如是,德安得而不日新!业安得而不富有!谓“每日自检,未有终日浑成片段”者,亦只是致知工夫间断。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辈文字同异,工夫不合,常生疑虑。”又何为其然哉?区区所论致知二字,乃是孔门正法眼藏,于此见得真的,直是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谓之知道;得此者,方谓之有德。异此而学,即谓之异端;离此而说,即谓之邪说;迷此而行,即谓之冥行。虽千魔万怪,眩瞀变幻于前,自当触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阳一出,而鬼魅魍魉自无所逃其形矣。尚何疑虑之有,而何异同之足惑乎!所谓“此学如立在空中,四面皆无倚靠,万事不容染着,色色信他本来,不容一毫增减。若涉些安排,着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虽言句时有未莹,亦是仕鸣见得处,足可喜矣。但须切实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说,未免亦是议拟仿象,已后只做得一个弄精魄的汉,虽与近世格物者症候稍有不同,其为病痛,一而已矣。诗文之习,儒者虽亦不废,孔子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若着意安排组织,未有不起于胜心者,先辈号为有志斯道,而亦复如是,亦只是习心未除耳。仕鸣既知致知之说,此等处自当一勘而破,瞒他些子不得也。 ○二(癸未) 别后极想念,向得尚谦书,知仕鸣功夫日有所进,殊慰所期。大抵吾党既知学问头脑,已不虑无下手处,只恐客气为患,不肯实致其良知耳。后进中如柯生辈,亦颇有力量可进,只是客气为害亦不小。行时尝与痛说一番,不知近来果能克去否?书至,来相见,出此共勉之。前辈之于后进,无不欲其入于善,则其规切砥励之间,亦容有直情过当者,却恐后学未易承当得起。既不我德,反以我为仇者,有矣,往往无益而有损。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及者诱掖奖劝之。往时亦尝与仕鸣论及此,想能不忘也。 ○三(癸未) 前者是备录区区之语,或未尽区区之心,此册乃直述仕鸣所得,反不失区区之见,可见学贵乎自得也。古人谓“得意忘言”,学苟自得,何以言为乎?若欲有所记札以为日后印证之资,则直以己意之所得者书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辞,反有所不达也。中间词语,时有未莹,病中不暇细为点检。 ○与陆原静(辛巳) 赍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闻以多病之故,将从事于养生,区区往年盖尝弊力于此矣。后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复一意于圣贤之学。大抵养德养身,只是一事,原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谨不睹,恐惧不闻,而专志于是,则神住气住精住,而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说,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学与圣人异,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于道,《悟真篇后序》中所谓:“黄老悲其贪着,乃以神仙之术渐次导之”者。原静试取而观之,其微旨亦自可识。自尧、舜、禹、汤、文、武,至于周公、孔子,其仁民爱物之心,盖无所不至,苟有可以长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之徒,乃其禀赋有若此者,非可口而至。后世如白玉蟾、丘长春之属,皆是彼学中所称述以为祖师者,其得寿皆不过五六十,则所谓长生之说,当必有所指矣。原静气弱多病,但遗弃声名,情心寡欲,一意圣贤,如前所谓“真我”之说。不宜轻信异道,徒自惑乱聪明,弊精劳神,废靡岁月。久而不返,将遂为病狂丧心之人不难矣。昔人谓“三折肱为良医”,区区非良医,盖尝“三折肱”者。原静其慎听毋忽! 区区省亲本,闻部中已准覆,但得旨即当长遁山泽。不久朝廷且大赉,则原静推封亦有日。果能访我于阳明之麓,当能为原静决此大疑也。 ○二(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祸先人,酷罚未敷,致兹多口,亦其宜然。乃劳贤者触冒忌讳,为之辩雪,雅承道谊之爱,深切恳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无辩止谤”,尝闻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于是!四方英杰以讲学异同之故,议论方兴,吾侪可胜辩乎?惟当反求诸己,苟其言而是欤,吾斯尚有所未信欤,则当务求其是,不得辄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欤,吾斯既已自信欤,则当益致其践履之实,以务求于自谦,所谓“默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则今日之多口,孰非吾侪动心忍性,砥砺切磋之地乎!且彼议论之兴,非必有所私怨于我,彼其为说,亦将自以为卫夫道也。况其说本自出于先儒之绪论,固各有所凭据,而吾侪之言骤异于昔,反若凿空杜撰者。乃不知圣人之学本来如是,而流传失真,先儒之论所以日益支离,则亦由后学沿习乖谬积渐所致。彼既先横不信之念,莫肯虚心讲究,加以吾侪议论之间或为胜心浮气所乘,未免过为矫激,则固宜其非笑而骇惑矣。此吾侪之责,未可专以罪彼为也。 嗟乎!吾侪今日之讲学,将求异其说于人邪?亦求同其学于人邪?将求以善而胜人邪?亦求以善而养人邪?知行合一之学,吾侪但口说耳,何尝知行合一邪?推寻所自,则如不肖者为罪尤重。盖在平时徒以口舌讲解,而未尝体诸其身,名浮于实,行不掩言,己未尝实致其知,而谓昔人致知之说未有尽。如贫子之说金,乃未免从人乞食。诸君病于相信相爱之过,好而不知其恶,遂乃共成今日纷纷之议,皆不肖之罪也。虽然,昔之君子,盖有举世非之而不顾,千百世非之而不顾者,亦求其是而已矣。岂以一时毁誉而动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尽,则亦安可遂以人言为尽非?伊川、晦庵之在当时,尚不免于诋毁斥逐,况在吾辈行有所未至,则夫人之诋毁斥逐,正其宜耳。凡今争辩学术之士,亦必有志于学者也,未可以其异己而遂有所疏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于积习,故于吾说卒未易解。就如诸君初闻鄙说时,其间宁无非笑诋毁之者?久而释然以悟,甚至反有激为过当之论者矣。又安知今日相诋之力,不为异时相信之深者乎! 衰哀苦中,非论学时,而道之兴废,乃有不容于泯默者,不觉叨叨至此。言无伦次,幸亮其心也! 致知之说,向与惟浚及崇一诸友极论于江西,近日杨仕鸣来过,亦尝一及,颇为详悉。今原忠、宗贤二君复往,诸君更相与细心体究一番,当无余蕴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谓良知也。孰无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谓“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说,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答舒国用(癸未) 来书足见为学笃切之志。学患不知要,知要矣,患无笃切之志。国用既知其要,又能立志笃切如此,其进也孰御!中间所疑一二节,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长之为病耳。以国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长之心,循循日进,自当有至。前所疑一二节,自将涣然冰释矣,何俟于予言?譬之饮食,其味之美恶,食者自当知之,非人之能以其美恶告之也。虽然,国用所疑一二节者,近时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尝以告也,今且姑为国用一言之。 夫谓“敬畏之增,不能不为洒落之累”,又谓“敬畏为有心,如何可以无心?而出于自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谓欲速助长之为病也。夫君子之所谓敬畏者,非有所恐惧忧患之谓也,乃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之谓耳。君子之所谓洒落者,非旷荡放逸,纵情肆意之谓也,乃其心体不累于欲,无入而不自得之谓耳。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惧,惟恐其昭明灵觉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于非僻邪妄而失其本体之正耳。戒慎恐惧之功无时或间,则天理常存,而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作。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矣。是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孰谓“敬畏之增,乃反为洒落之累”耶?惟夫不知洒落为吾心之体,敬畏为洒落之功,歧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氐牾,动多拂戾而流于欲速助长。是国用之所谓“敬畏”者,乃《大学》之“恐惧忧患”,非《中庸》“戒慎恐惧”之谓矣。程子常言:“人言无心,只可言无私心,不可言无心。”戒慎不睹,恐惧不闻,是心不可无也。有所恐惧,有所忧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尧舜之兢兢业业,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谓也,皆出乎其心体之自然也。出乎心体,非有所为而为之者,自然之谓也。敬畏之功无间于动静,是所谓“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也。敬义立而天道达,则不疑其所行矣。 所寄《诈》说,大意亦好。以此自励可矣,不必以责人也。君子不蕲人之信也,自信而已;不蕲人之知也,自知而已。因先茔未毕功,人事纷沓,来使立候,冻笔潦草无次。 ○与刘元道(癸未) 来喻:“欲入坐穷山,绝世故,屏思虑,养吾灵明。必自验至于通昼夜而不息,然后以无情应世故。”且云:“于静求之,似为径直,但勿流于空寂而已。”观此足见任道之刚毅,立志之不凡。且前后所论,皆不为无见者矣。可喜可喜!夫良医之治病,随其疾之虚实、强弱、寒热、内外,而斟酌加减。调理补泄之要,在去病而已。初无一定之方,不问证候之如何,而必使人人服之也。君子养心之学,亦何以异于是!元道自量其受病之深浅,气血之强弱,自可如其所云者而斟酌为之,亦自无伤。且专欲绝世故,屏思虑,偏于虚静,则恐既已养成空寂之性,虽欲勿流于空寂,不可得矣。大抵治用药,而不知因药发病,其失一而已矣。间中且将明道《定性书》熟味,意况当又不同。忧病不能一一,信笔草草无次。 ○答路宾阳(癸未) 忧病中,远使惠问,哀感何已!守忠之讣,方尔痛心,而复囗囗不起,惨割如何可言!死者已矣,生者益孑立寡助。不及今奋发砥砺,坐待澌尽灯灭,固将抱恨无穷。目来山间,朋友远近至者百余人,因此颇有警发,见得此学益的确简易,真是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惜无因复与宾阳一面语耳。郡务虽繁,然民人社稷,莫非实学。以宾阳才质之美,行之以忠信,坚其必为圣人之志,勿为时议所摇,近名所动,吾见其德日近而业日广矣。荒愦不能多及,心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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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布于:2018-05-03 20:03
○与黄勉之(甲申)
屡承书惠,兼示述作,足知才识之迈,向道恳切之难得也。何幸何幸!然未由一面,鄙心之所欲效者,尚尔郁而未申,有负盛情多矣! 君子学以为己。成己成物,虽本一事,而先后之序有不容紊。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诵习经史,本亦学问之事,不可废者。而忘本逐末,明道尚有“玩物丧志”之戒,若立言垂训,尤非学者所宜汲汲矣。所示《格物说》、《修道注》,诚荷不鄙之盛,切深惭悚,然非浅劣之所敢望于足下者也。且其为说,亦于鄙见微有未尽。何时合并当悉其义,愿且勿以示人。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充足下之才志,当一日千里,何所不可到?而不胜骏逸之气。急于驰骤奔放,抵突若此,将恐自蹶其足,非任重致远之道也。古本之释,不得已也。然不敢多为辞说,正恐葛藤缠绕,则枝干反为蒙翳耳。短序亦尝三易稿,石刻其最后者,今各往一本,亦足以知初年之见,未可据以为定也。 ○二(甲申) 勉之别去后,家人病益狼狈,贱躯亦咳逆泄泻相仍,曾无间日,人事纷沓未论也。用是《大学》古本曾无下笔处,有辜勤勤之意。然此亦自可徐徐图之,但古本白文之在吾心者,未能时时发明,却有可忧耳。来问数条,实亦无暇作答,缔观末恳恳之诚,又自不容已于言也。 来书云:“以良知之教涵泳之,觉其彻动彻静,彻昼彻夜,彻古彻今,彻生彻死,无非此物。不假纤毫思索,不得纤毫助长,亭亭当当,灵灵明明,触而应,感而通,无所不照,无所不觉,无所不达,千圣同途,万贤合辙。无他如神,此即为神;无他希天,此即为天;无他顺帝,此即为帝。本无不中,本无不公。终日酬酢,不见其有动;终日闲居,不见其有静。真乾坤之灵体,吾人之妙用也。窃又以为《中庸》诚者之明,即此良知为明;诚之者之戒慎恐惧,即此良知为戒慎恐惧。当与恻隐羞恶一般,俱是良知条件。知戒慎恐惧,知恻隐,知羞恶,通是良知,亦即是明”云云。 此节论得已甚分晓。知此,则知致知之外无余功矣。知此,则知所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非虚语矣。诚明戒惧,效验功夫,本非两义。即知彻动彻静,彻死彻生,无非此物,则诚明戒惧与恻隐羞恶,又安得别有一物为之欤? 来书云:“阴阳之气,诉合和畅而生万物。物之有生,皆得此和畅之气。故人之生理,本自和畅,本无不乐。观之鸢飞鱼跃,鸟鸣兽舞,草木欣欣向荣,皆同此乐。但为客气物欲搅此和畅之气,始有间断不乐。孔子曰‘学而时习之’,便立个无间断功夫,悦则乐之萌矣。朋来则学成,而吾性本体之乐复矣。故曰‘不亦乐乎’。在人虽不我知,吾无一毫愠怒以间断吾性之乐,圣人恐学者乐之有息也,故又言此。所谓‘不怨’‘不尤’,与夫‘乐在其中’,‘不改其乐’,皆是乐无间断否”云云。 乐是心之本体。仁人之心,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欣合和畅,厚无间隔。来书谓“人之生理,本自和畅,本无不乐,但为客气物欲搅此和畅之气,始有间断不乐”是也。时习者,求复此心之本体也。悦则本体渐复矣。朋来则本体之欣合和畅,充周无间。本体之欣合和畅,本来如是,初未尝有所增也。就使无朋来而天下莫我知焉,亦未尝有所减也。来书云“无间断”意思亦是。圣人亦只是至诚无息而已,其工夫只是时习。时习之要,只是谨独。谨独即是致良知。良知即是乐之本体。此节论得大意亦皆是,但不宜便有所执著。 来书云“韩昌黎‘博爱之谓仁’一句,看来大段不错,不知宋儒何故非之?以为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以爱为仁?愚意则曰:性即未发之情,情即已发之性,仁即未发爱,爱即已发之仁。如何唤爱作仁不得?言爱则仁在其中矣。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周子曰:‘爱曰仁。’昌黎此言,与孟、周之旨无甚差别。不可以其文人而忽之也”云云。 博爱之说,本与周子之旨无大相远。樊迟问仁,子曰:“爱人。”爱字何尝不可谓之仁欤?昔儒看古人言语,亦多有因人重轻之病,正是此等处耳。然爱之本体固可谓之仁,但亦有爱得是与不是者,须爱得是方是爱之本体,方可谓之仁。若只知博爱而不论是与不是,亦便有差处。吾尝谓博字不若公字为尽。大抵训释字义,亦只是得其大概,若其精微奥蕴,在人思而自得,非言语所能喻。后人多有泥文著相,专在字眼上穿求,却是心从法华转也。 来书云:“《大学》云:‘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所谓恶之云者,凡见恶臭,无处不恶,固无妨碍。至于好色,无处不好,则将凡美色之经于目也,亦尽好之乎?《大学》之训,当是借流俗好恶之常情,以喻圣贤好善恶恶之诚耳。抑将好色亦为圣贤之所同,好经于目,虽知其姣,而思则无邪,未尝少累其心体否乎?《诗》云。‘有女如云’,未尝不知其姣也,其姣也,‘匪我思存’,言匪我见存,则思无邪而不累其心体矣。如见轩冕金玉,亦知其为轩冕金玉也,但无歆羡希觊之心,则可矣。如此看,不知通否”云云。 人于寻常好恶,或亦有不真切处,惟是好好色,恶恶臭,则皆是发于真心,自求快足,会无纤假者。《大学》是就人人好恶真切易见处,指示人以好善恶恶之诚当如是耳,亦只是形容一诚字。今若又于好色字上生如许意见,却未免有执指为月之病。昔人多有为一字一句所牵蔽,遂致错解圣经者,正是此症候耳,不可不察也。中间云“无处不恶,固无妨碍”,亦便有受病处,更详之。 来书云:“有人因薛文情‘过思亦是暴气’之说,乃欲截然不思者。窃以孔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亦将谓孔子过而暴其气乎?以愚推之,惟思而外于良知,乃谓之过。若念念在良知上体认,即如孔子终日终夜以思,亦不为过。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虑,尚何过哉”云云。 “过思亦是暴气”,此语说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却是因噎而废食者也。来书谓“思而外于良知,乃谓之过,若念念在良知上体认,即终日终夜以思,亦不为过。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虑”,此语甚得鄙意。孔子所谓“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者,圣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学之病以诲人耳。若徒思而不学,安得不谓之过思与! ○答刘内重(乙酉) 书来警发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内重为学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虚来意之辱,辄复书此耳。 程子云:“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而为之亦须量力有渐,志大心劳,力小任重,恐终败事。”夫学者既立有必为圣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觉处朴实头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无许多门面折数也。外面是非毁誉,亦好资之以为警切砥砺之地,却不得以此稍动其心,便将流于心劳日拙而不自知矣。内重强刚笃实,自是任道之器,然于此等处尚须与谦之从容一商量,又当有见也。眼前路径须放开阔,才好容人来往,若太拘窄,恐自己亦无展足之地矣。圣人之行,初不远于人情。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难言之互乡,亦与进其童子。在当时固不能天惑之者矣。子见南子,子路且有不悦。夫子到此如何更与子路说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说见南子是,得多少气力来说?且若依着子路认个不是,则子路终身不识圣人之心,此学终将不明矣。此等苦心处,惟颜子便能识得,故曰“于吾言无所不悦”。此正是大头脑处,区区举似内重,亦欲内重谦虚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见,绝意必之私,则此大头脑处。自将卓尔有见,当有“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之叹矣!大抵奇特斩绝之行,多后世希高慕大者之所喜,圣贤不以是为贵也。故索隐行怪,则后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遁世不见知者矣。学绝道丧之余,苟有以讲学来者,所谓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内重所云,则今之可讲学者,止可如内重辈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内重者,亦不能时时来讲也,则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内重有进道之资,而微失之于隘。吾固不敢避饰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内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语之间可也。 ○与王公弼(乙酉) 前王汝止家人去,因在妻丧中,草草未能作书。人来,远承问惠,得闻动履,殊慰殊慰!书中所云“斯道广大,无处欠缺,动静穷达,无往非学。自到任以来,钱谷狱讼,事上接下,皆不敢放过。但反观于独,犹未是夭寿不二根基,毁誉得丧之间未能脱然。”足知用功之密。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师伊、师颜兄弟,久居于此。黄正之来此亦已两月余。何廷仁到亦数日。朋友聚此,颇觉有益。惟齐不得力而归。此友性气殊别,变化甚难,殊为可忧尔。间及之。 p23 ○答董萝石(乙酉) 问:“某赋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则以已之迟钝为惭,恐是根器弱甚。” 此皆未免有外重内轻之患。若平日能集义,则浩然之气至大至公,充塞天地,自然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皮淫邪遁之词皆无所施于前矣。况肯自以为惭乎!集义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为义,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 问:“某因亲弟粮役,与之谋,败,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实之过也。如何?” 谓之老实,须是实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却恐所谓老实者,正是老实不好也。昔人亦有为手足之情受污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于良知亦自有不安。 问:“某因海宁县丞卢珂居官廉甚而极贫,饥寒饿死,遂走拜之,赠以诗、袜,归而胸次帖帖然,自以为得也。只此自以为得也,恐亦不宜。” 知得自以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又多着一分意思不得。多着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问:“某见人有善行,每好录之,时以展阅。常见二医,一姓韩一姓郭者,以利相让,亦必录之。” 录善人以自勉,此亦多闻多见而识,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学问,恐不能到头如此。吾辈中亦未易得也。 ○与黄宗贤(癸未) 南行想亦从心所欲,职守闲静,益得专志于学,闻之殊慰!贱躯入夏来,山中感暑痢,归卧两月余,变成痰咳。今虽稍平,然咳尚未已也。四方朋友来去无定,中间不无切磋砥砺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担荷得,亦自少见。大抵近世学者,只是无有必为圣人之志。近与尚谦、子莘、诚甫讲《孟子》“乡愿狂狷”一章,颇觉有所省发,相见时试更一论如何?闻接引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论议之际,必须谦虚简明为佳。若自处过任而词意重复,却恐无益有损。在高明断无此。因见旧时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谩一言之。 ○寄薛尚谦(癸未) 承喻:“自咎罪疾,只缘轻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恳切。但知得轻傲处,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却轻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圣学之秘,向在虔时终日论此,同志中尚多有未彻。近于古本序中改数语,颇发此意,然见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纸,幸熟味!此是孔门正法眼藏,从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说卒人于支离。仕鸣过虔,常与细说,不审闲中曾论及否?谕及甘泉论仕德虑,殆一时意有所向而云,益亦未见其止之叹耳。仕德之学,未敢便以为至,即其信道之笃,临死不贰,眼前曾有几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髡如钳”,正恐同辈中亦未见有能如此者也。书来,谓仕鸣、海崖大进此学,近得数友皆有根力,处久当能发挥。幸甚!闻之喜而不寐也。海崖为谁氏?便中寄知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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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布于:2018-05-03 20:04
●卷六文录三
◎书三(始嘉靖丙戌至戊子) ○寄邹谦之(丙戌) 比遭家多难,工夫极费力,因见得良知两字比旧愈加亲切。真所谓大本达道,舍此更无学问可讲矣。“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大约未尝不是,只要根究下落,即未免捕风捉影,纵令鞭辟向里,亦与圣门致良知之功尚隔一尘。若复失之毫厘,便有千里之谬矣。四方同志之至此者,但以此意提掇之,无不即有省发,只是着实能透彻者甚亦不易得也。世间无志之人,既已见驱于声利词章之习,间有知得自己性分当求者,又被一种似是而非之学兜绊羁縻,终身不得出头。缘人未有真为圣人之志,未免挟有见小欲速之私,则此重学问,极足支吾眼前得过。是以虽在豪杰之士,而任重道远,志稍不力,即且安顿其中者多矣。谦之之学,既以得其大原,近想涉历弥久,则功夫当益精明矣。无因接席一论,以资切靡刂,倾企如何!范祠之建,即亦有裨风教。仆于大字,本非所长,况已久不作,所须祠扁,必大笔自挥之,乃佳也。使还,值岁冗,不欲尽言。 ○二(丙戌) 承示《谕俗礼要》,大抵一宗《文公家礼》而简约之,切近人情,甚善甚善!非吾谦之诚有意于化民成俗,未肯汲汲为此也!古礼之存于世者,老师宿儒当年不能穷其说,世之人苦其烦且难,遂皆废置而不行。故今之为人上而欲异民于礼者,非详且备之为难,惟简切明白而使人易行之为贵耳。中间如四代位次及社祭之类,固区区向时欲稍改以从俗者,今皆斟酌为之,于人情甚协。盖天下古今之人,其情一而已矣。先王制礼,皆因人情而为之节文,是以行之万世而皆准。其或反之吾心而有所未安者,非其傅记之讹阙,则必古今风气习俗之异宜者矣。此虽先王未之有,亦可以义起,三王之所以不相袭礼也。若徒拘泥于古,不得于心,而冥行焉,是乃非礼之礼,行不著而习不察者矣。后世心学不讲,人失其情,难乎与之言礼!然良知之在人心,则万古如一日。苟顺吾心之良知以致之,则所谓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矣。非天子不议礼制度,今之为此,非以议礼为也,徒以末世废礼之极,聊为之兆以兴起之。故特为此简易之说,欲使之易知易从焉耳。冠、婚、丧、祭之外,附以乡约,其于民俗亦甚有补。至于射礼,似宜别为一书,以教学者,而非所以求谕于俗。今以附于其间,却恐民间以非所常行,视为不切,又见其说之难晓,遂并其冠、婚、丧、祭之易晓者而弃之也。《文公家礼》所以不及于射,或亦此意也欤?幸更裁之! 令先公墓表决不负约,但向在纷冗忧病中,近复咳患盛作,更求假以日月耳。施、濮两生知解甚利,但已经炉鞴,则煅炼为易,自此益淬砺之,吾见其成之速也。书院新成,欲为诸生择师,此诚盛德之事。但刘伯光以家事促归;魏师伊乃兄适有官务,仓卒往视;何廷仁近亦归省,惟黄正之尚留彼。意以登坛说法,非吾谦之身自任之不可。须事定后,却与二三同志造访,因而连留旬月,相与砥砺开发,效匡翼之劳,亦所不辞也。祠堂位次祭之义,往年曾与徐曰仁备论。曰仁尝记其略,今使录一通奉览,以备采择。 或问:“《文公家礼》高、曾、祖、祢之位皆西上,以次而东。于心切有未安。”阳明子曰:“古者庙门皆南向,主皆东向。合祭之时,昭之迁主列于北牖,穆之迁主列于南牖,皆统于太祖东向之尊。是故西上,以次而东。今祠堂之制既异于古,而又无太祖东向之统,则西上之说诚有所未安。”曰:“然则今当何如?”曰:“礼以时为大,若事死如事生,则宜以高祖南向,而曾、祖、祢东西分列,席皆稍降而弗正对,似于人心为安。曾见浦江郑氏之祭,四代考妣。皆异席。高考妣南向,曾、祖、祢考皆西向,妣皆东向,名依世次,稍退半席。其于男女之列,尊卑之等,两得其宜。今吾家亦如此行。但恐民间厅事多浅隘,而器物亦有所不备,则不能以通行耳。”又问:“无后者之于己之子侄,固可下列矣。若在祖宗之行,宜何如?”阳明子曰:“古者大夫三庙,不及其高矣;适士二庙,不及其曾矣。今民间得祀高、曾,盖亦体顺人情之至,例以古制,则既为僭,况在其行之无后者乎!古者士大夫无子,则为之置后,无后者鲜矣。后世人情偷薄,始有弃贫贱而不问者。古所为无后,皆殇子之类耳。《祭法》:‘王下祭殇五: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诸侯下祭三,大夫二,适士及庶人祭子而止。’则无后之,皆子孙属也。今民间既得假四代之祀,以义起之,虽及弟侄可矣。往年湖湘一士人家,有曾伯祖与堂叔祖皆贤而无后者,欲为立嗣,则族众不可;欲弗祀,则思其贤,有所不忍也。以问于某,某曰:不祀二三十年矣,而追为之嗣,势有所不行矣。若在士大夫家,自可依古族属之义,于春、秋二社之次,特设一祭:凡族之无后而亲者,各以昭穆之次配之,于义亦可也。” ○三(丙戌) 教札时及,足慰离索。兼示《论语讲章》,明白痛快,足以发朱注之所未及。诸生听之,当有油然而兴者矣。后世人心陷溺,祸乱相寻,皆由此学不明之故。只将此学字头脑处指掇得透彻,使人洞然知得是自己生身立命之原,不假外求,如木之有根,畅茂条达,自有所不容已,则所谓悦乐不愠者,皆不待言而喻。书院记文,整严精确,迥尔不群,皆是直写胸中实见,一洗近儒影响雕饰之习,不徒作矣。 某近来却见得良知两字日益真切简易。朝夕与朋辈讲习,只是发挥此两字不出。缘此两字,人人所自有,故虽至愚下品,一提便省觉。若致其极,虽圣人天地不能无憾,故说此两字穷劫不能尽。世儒尚有致疑于此,谓未足以尽道者,只是未尝实见得耳。近有乡大夫请某讲学者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某答云:“除却良知,还有什么说得!”不番迩来谦之于此两字,见得比旧又如何矣?无因一面扣之,以快倾渴。正之去,当能略尽鄙怀,不能一一。 后世大患,全是士夫以虚文相诳,略不知有诚心实意。流积成风,虽有忠信之质,亦且迷溺其间,不自知觉。是故以之为子,则非孝;以之为臣,则非忠。流毒扇祸,生民之乱,尚未知所抵极。今欲救之,惟有返朴还淳是对症之剂。故吾侪今日用工,务在鞭辟近里,删削繁文始得。然鞭辟近里,删削繁文,亦非草率可能,必须讲明致良知之学。每以言于同志,不识谦之亦以为何如也?讲学之后,望时及之。 ○四(丙戌) 正之归,备谈政教之善,勤勤恳恳,开诱来学,毅然以斯道为己任,其为喜幸如何可言!前书“虚文相诳”之说,独以慨夫后儒之没溺词章,雕镂文字以希世盗名,虽贤知有所不免,而其流毒之深,非得根器力量如吾谦之者,莫能挽而回之也!而谦之顾犹歉然,欲以猛省寡过,此正吾谦之之所以为不可及也。欣叹欣叹! 学绝道丧之余,苟有兴起向慕于是学者,皆可以为同志,不必铢称寸度而求其尽合于此,以之待人可也。若在我之所以为造端立命者,则不容有毫发之或爽矣。道一而已,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释氏之所以为释,老氏之所以为老,百姓日用而不知,皆是道也,宁有二乎?今古学术之诚伪邪正,何啻美玉!然有眩惑终身而不能辩者,正以此道之无二,而其变动不拘,充塞无间,纵横颠倒,皆可推之而通。世之儒者,各就其一偏之见,而又饰之以比拟仿像之功,文之以章句假借之训,其为习熟既足以自信,而条目又足以自安,此其所以诳己诳人,终身没溺而不悟焉耳!然其毫厘之差,而乃致千里之谬。非诚有求为圣人之志而从事于惟精惟一之学者,莫能得其受病之源而发其神奸之所由伏也。若某之不肖,盖亦尝陷溺于其间者几年,伥伥然既自以为是矣。赖天之灵,偶有悟于良知之学,然后悔其向之所为者,固包藏祸机,作伪于外,而心劳日拙者也。十余年来,虽痛自洗剔创艾,而病根深痼,萌蘖时生。所幸良知在我,操得其要,譬犹舟之得舵,虽惊风巨浪颠沛不无,尚犹得免于倾覆者也。夫旧习之溺人,虽已觉悔悟,而其克治之功,尚且其难若此,又况溺而不悟,日益以深者,亦将何所抵极乎!以谦之精神力量,又以有觉于良如,自当如江河之注海,沛然无复能有为之障碍者矣!默成深造之余,必有日新之得,可以警发昏惰者,便间不惜款款示及之。 ○五(丙戌) 张、陈二生来,适归余姚祭扫,遂不及相见,殊负深情也。随事体认天理,即戒慎恐惧功夫,以为尚隔一尘,为世之所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而求之于外者言之耳。若致良知之功明,则此语亦自无害,不然即犹未免于毫厘千里也。来喻以为恐主于事者,盖已深烛其弊矣。寄示甘泉《尊经阁记》,甚善甚善!其间大意亦与区区《稽山书院》之作相同。《稽山》之作,向尝以寄甘泉,自谓于此学颇有分毫发明。今甘泉乃谓“今之谓聪明知觉,不必外求诸经者,不必呼而能觉”之类,则似急于立言,而未暇细察鄙人之意矣。后世学术之不明,非为后人聪明识见之不及古人,大抵多由胜心为患,不能取善相下。明明其说之已是矣,而又务为一说以高之,是以其说愈多而惑人愈甚。凡今学术之不明,使后学无所适从,徒以致人之多言者,皆吾党自相求胜之罪也。今良知之说,已将学问头脑说得十分下落,只是各去胜心,务在共明此学,随人分限,以此循循善诱之,自当各有所至。若只要自立门户,外假卫道之名,而内行求胜之实,不顾正学之因此而益荒,人心之因此而愈惑,党同伐异,覆短争长,而惟以成其自私自利之谋,仁者之心有所不忍也!甘泉之意,未必由此,因事感触,辄漫及之。盖今时讲学者,大抵多犯此症,在鄙人亦或有所未免,然不敢不痛自克治也。如何如何? ○答友人(丙戌) 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毁而戚,则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矣,其何以为君子!往年驾在留都,左右交谗某于武庙。当时祸且不测,僚属咸危惧,谓群疑若此,宜图所以自解者。某曰:“君子不求天下之信己也,自信而已。吾方求以自信之不暇,而暇求人之信己乎?”某于执事为世交,执事之心,某素能信之,而顾以相讯若此,岂亦犹有未能自信也乎?虽然,执事之心,又焉有所不自信者!至于防范之外,意料所不及,若校人之于子产者,亦安能保其必无。则执事之恳恳以询于仆,固君子之严于自治,宜如此也。昔楚人有宿于其友之家者,其仆窃友人之履以归,楚人不知也。适使其仆市履于肆,仆私其直而以窃履进,楚人不知也。他日,友人来过,见其履在楚人之足,大骇曰:“吾固疑之,果然窃吾履。”遂与之绝。逾年而事暴,友人踵楚人之门,而悔谢曰:“吾不能知子,而缪以疑子,吾之罪也。请为以如初。”今执事之见疑于人,其有其无,某皆不得而知。纵或有之,亦何伤于执事之自信乎?不俟逾年,吾见有踵执事之门而悔谢者矣。执事其益自信无怠,固将无入而非学,亦无入而不自得也矣! |